《強風吹拂》——痛苦的意義

最近在 Netflix 看了三浦紫苑小說改編的動畫《強風吹拂》，實在太太太高質！

無論是劇情、人設、故事承載的意義，或是動畫作畫、分鏡等安排都十分細緻，意外驚喜是網上有好多篇優秀的評論和感想文章。

故事講述膝傷未癒的灰二怎樣費盡心思湊夠十人團隊，訓練所有人在十個月內跑出標準時間，奪取箱根驛傳（馬拉松長跑接力）的參賽資格。

劇情少不免有些誇張和戲劇性的部分（例如其中一位選手神童在高燒下跑完全程），但整體而言，作品對長跑的賽前訓練、比賽策略、選手心情，以及競技運動的殘酷面，均描寫得十分貼地。

個人特別喜歡他們在取得標準成績時使用的切線策略，以及驛傳期間不斷計數計圈速的畫面。

有別於運動番一向給人的熱血印象，《強風吹拂》實際上有不少「冷靜點」，藉角色之口向觀眾提問，由一開始灰二問的「你喜歡跑步嗎？」，到後來十個人都思考過的「為甚麼要跑？為了甚麼而跑？」，都是如此。

 

以下是幾幕令我特別印象深刻的對白：

1. 灰二：「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參加嗎？跑步是這樣的運動嗎？」

「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參加OO嗎？」——這個提問根本萬用，灰二這句話其實是在糊弄阿走吧？（笑）

「參加」比賽，本身就有一定的加入門檻。以箱根驛傳為例，如果十個人之中有任何一人拿不到標準成績，就跑不成啦。

換個問法：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OO嗎？人生是這樣嗎？

這個問題分兩部分，前面詢問「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OO嗎？」，某程度上，社會主流確是如此，所以我們才會看見那麼多人努力擠進名單，或試圖改變遊戲規則。

不過，問題後半才是關鍵，人的價值是否全盤由被選中／落選決定？人生是這樣嗎？你接受這種人生觀嗎？

不被選中的選手、成績不達標的選手，缺少天分的選手，難道就不能跑步？

 

2. 房東（日本田徑界之寶）：「但這個世界可不是由腳程快慢說了算的，說到底，周圍人也不一定認同你，金錢也是必須的。」

灰二是大家的田徑教練，而房東則是大家的人生教練。

房東靠經驗累積得來的智慧之言，可說是一針見血。才能固然重要，不過想令才能開花結果，過程中還需要有自己的領悟，以及別人幫助。跑步如是，人生如是。

「金錢也是必須的」可不是斂財，「三軍未動，糧草先行」自有其道理，再者，要求別人無償幫忙，或只付出不相等的廉價薪酬，不管對方願不願意，都有壓榨勞力之嫌。

 

3. 神童：「不是因為喜歡才認真起來，而是因為認真起來，說不定就能……」

這句說話由神童向 King 詮釋，實在再適合不過。神童為人認真、老實低調，有點不走運；King畢業後求職處處碰壁、心知自己平平無奇——

如果不像阿走那樣天才橫溢、不像灰二那樣有統籌力，甚至不像王子（十人中最初跑得最慢的選手）那樣執念滿滿，可以怎辦？

如果人生漫無目的，找不到喜歡做的事，可以怎辦？

如果每天睡醒都感到迷惘不已，可以怎辦？

找件事認真起來吧，要是連這點都懶得嘗試、懶得動手，往後再多抱怨皆顯虛浮。

想去尋找答案，便必須踏出第一步。

當你開始認真鑽研眼前事，展現克勤小物的態度，道路定能豁然開朗。

釐清方向後，隨之而來的問題是：是不是只要奮力向前進，便可到達目的地？

 

4. 灰二：「以為只靠努力就能無所不能，這是一種傲慢。」

現實中，路未必全是直路，想順利走到目的地，還要顧及很多因素。

因此，努力雖然重要，但卻不是唯一重要的因素。

並非每次努力，都能得到預想收穫。以競技運動為例，努力往往只是選手手上其中一張牌。除此之外，有天分的人會拿著天分牌，有經驗的人會拿著經驗牌。

回應第一點所說的「不被選中的選手、成績不達標的選手，缺少天分的選手，難道就不能跑步？」，這些選手當然能跑，但是，比起阿走這種天才型選手，他們必然會面對更多才能壁障。

單靠努力牌不足以打破才能壁障，訣竅是你如何善用手上每張牌，打出自己最滿意的結果。

無論是競技或人生，才能壁障都會不斷出現，跨越得到，就會進步；然而，跨不過去，也不等於只能原地踏步，甚至從此不再前行。

因為撞上才能壁障本身並不是失敗，壁障只是單純的「事實」，否認也好，接受也好，它都存在。無法前進的原因，在於忽視壁障，不去面對。

終有一天，我們都會遇上無論如何都無法跨越的壁障，那時我們會有足夠的謙卑心面對嗎？會有足夠決心尋求新路嗎？還是會鬼打牆逃不出來？

當遇到比自己強大的人，榊（阿走高中隊友）對阿走的態度是喧鬧不甘、灰二對藤岡（能成為職業選手的他校王牌）敬佩平淡，王子則對阿走氣焰十足；《強風吹拂》描寫人們遇到才能壁障的反應非常多元化，有助觀眾更投入角色，體驗他們的心路歷程。

 

5. 灰二：「我們每個人的目標並不相同，在這裡，大家都是對等且平等的，就算奔跑在同一條跑道上，大家的目的地也不一樣。」

我很喜歡灰二這句對白，這段話的境界證明了他確實有所成長，與第一集的他相比，最後一集的他不但找到自己向「跑步」發問的解答（阿走就是他的完美答案），也找到「跑步」在自己生命中的位置。

每人要處理的人生課題不盡相同，希望所有欣賞過這部作品的朋友，都能從這些角色的成長中得到啟發。

每個人有不同目標、不同目的地，若真有甚麼要比個高低，和過去的自己、與未來的自己比較，可能比與別人比較更有參考價值。

個人認為探討「為了甚麼而跑」等於問「為了甚麼而活」，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，而這部動畫每次有關於長跑的深刻對白，其實都不止是在講跑步，難怪連配音員都說要配出弦外之音不容易。

 

6. 灰二：「必須讓自己痛苦才有意義。」

這可不是被虐狂的隨便說說。

之前在一生革命有違人性　不如依循理念而活提過楊寶熙，我很欣賞她閱讀痛苦的觀點——

「有兩種痛苦，一種是拖延的、沒有結果，甚至愈來愈差的痛苦。另一種是同舊的自己割裂的、向前看的痛苦。」

經歷哪種痛苦，將是個人選擇。

個人認為，世上沒有不痛苦就能蛻變的選項。

前進必然痛苦，想求勝，就只會更加痛苦，然而，一旦你闡明清楚這份痛苦的意義，便會釋懷，得到繼續向前的動力（然後再次痛苦！）。

 

題外話：

反差萌100分！！隱藏在纖細外表之下，就讀文學院的王子其實極具氣魄，既正直堅強，又能貫徹信念（從他對阿走說：「那就按照我的速度再來跟我說話。」可見一斑）。

王子很清楚自己和阿走的速度有明顯分別，但在他眼中，既然大家同樣獲得參賽資格、能一起踏上箱根賽道，那麼在此時此刻，兩人的確是對等的選手。

事實上，王子確實很了解甚麼是「選手」，他說：「選手們並不渴望被溫柔對待，因為他們渴求勝利。」——這句話點出了令普通人成為競賽者的關鍵，在「只要有心，人人都可以跑步」的前設下，業餘和職業兩邊的最大分別，就是這份求勝心吧。

私心放最喜歡的王子搞笑劇情作結。